拉最離譜的郎 做最自娛自樂的同人女

 

鳥盡弓藏

岸谷新羅/塞爾提·史特魯爾森

會做成無料本在cpgz發放



-



岸谷新罗于四十四岁时死去,对此他并无怨言,唯一遗憾便是无法永久陪伴于爱人身边。遗憾和愿望往往是手心手背,塞尔提·史特鲁尔森听罢他的愿望,只坐在原处,没有任何动作。医生凝视她的颈部,在其上空有弥漫的黑色影子,如烟雾般摇曳着,证明她心情平静。随即,无头的妖精左右转动脖子、肩膀也随着晃动,这是表示“不”。

“别这么说,塞尔提。”他凝视着与自己共同生活四十年的爱人,“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,拜托你。”

妖精无言地又摇摇不存在的头。

「我做不到。就算在你死后,我也无法做到伤害你。更何况这相当于让我持续地意识到你死去的事实,那太痛苦了。……会比现在痛苦百倍、不、甚至千倍的。你要我去忍受这个吗?」

新罗从她颈上的烟雾中读出这样的讯息。

“如果可以的话,我也不想与你分离。”他笑了起来,“这就是因果报应吧?在过去的人生中,为了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,我做了许多不可饶恕的事情。但说实话,就算是现在,只要能和你继续待在一起,无论是多少人我都会杀,就算那是我的亲人或朋友;只要能让我继续活下去和你相爱,无论多么恶心的药我也会吃,无论什么手术、哪怕要取掉我的四肢和全部内脏,我也会接受!但是呢,塞尔提,无论人类还是妖精的力量都无法让我继续活下去了,死后的我会和所有普通家伙一样,被送进焚化炉再埋进地下。过了十年,我的墓碑就会长上青苔;过了二十年,认识我的家伙们就会老去或死掉;过了五十年,我就会彻底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。——那么,过上一百年呢?对于你来说,一百年只是一瞬间的事吧,但对于人类来说不是哦。虽然我只要被你记得、被你爱着就已经满足了,但那对你来说太过残酷。因为即使你记得我,世界上也没有‘我’所存在过的证明了。那么你所爱过的人,就是我,岸谷新罗——就会变成只有你所记得的幻像。如果到时候,你取回了头呢?头没有与我一同生活的记忆,对于头来说我只是个陌生人。如果到时候,头的记忆将我这个实际存在过的人视为幻像,将其抹消了呢?那么我就彻底消失了。这对我来说同样是难以忍受的。”

这些话把他的力气抽干了,他仰着脖子,深深地呼气。塞尔提的手拉着被子向上,意在让他好好休息,新罗却抓住她的手,与自己的相握。就这样、静静地待了一会之后,塞尔提还是将被子盖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
「休息吧,新罗。」

她简单地打下几个字。

“在你答应之前,我都不能休息。”

新罗的特点就是坚持不懈。他的前二十年都在追逐这没有言语、甚至不是人类的美丽身影,后二十年与其相爱、又千方百计令她远离头颅。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,也许塞尔提也正是因为这种死缠烂打,才心甘情愿被束缚在人类世界中。

“你爱我吗,塞尔提?”

「那当然……」

她打出的字在中途就被他的手掌罩住。岸谷新罗苍白憔悴、临近死亡、双眼却仍因为她在此地而熠熠生辉。“我知道。我当然知道。”他的肺漏着气,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,“我也爱你。……嗯,不对,应该说,我更爱你。毕竟从四岁开始,我的眼里就只有你了。比你更早更早,我爱你的时间更长。”

「新罗……」

“所以我才想让自己与你更久地相伴。我只是个人类,就算不被莫名其妙的病击垮,也会寿终正寝。这很矛盾吧?我明明说只要有你爱我就够了,却还是希望更多。但是,但是呢,塞尔提,这才是人类的爱欲的真相。一部分是自私,一部分是无私;一部分是希望,一部分是绝望;一部分是至高的痛苦,一部分是无上的快乐,这就是爱。从前我是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,现在反过来,我想留在你身边。你很温柔,所以我会狡猾地利用这点。就算只有可能性,我也不想让你忘记我。”

妖精垂下了手,缓慢地、仿佛犹豫似地,将他的手包在双掌之间。

“谢谢,塞尔提。虽然与你一起的人生中有过许多幸福的时刻,但此时此刻的幸福是最高的。能在你的怀里闭眼,死也变得没有遗憾了。”

他不再说话了。妖精始终静默着,俯下身去拥抱他的身体。他因为贫血而显得苍白冰冷,相比之下,妖精的——只是一具活动着的尸体的——皮肤也没那么惨白了。她没有嘴,因此他们从来不曾接吻。她没有眼睛,因此他们从来不曾深情对视。她没有声带,因此他们从来不曾细密热切说过爱语。但这一切都没能阻挡他们相依,是因为他猛烈且长情的攻势吗?她想,不是的。只是因为我也爱他罢了。

一日后,岸谷新罗于昏迷中停止呼吸。塞尔提·史特鲁尔森按遗愿,砍下爱人的头颅,将其用黑影包裹着,从日本失去了踪影。

 

关于妖精,靠神话研究能了解到哪种程度?说到底,妖精自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幻想,神话中它们处于较低的阶级,比起受人崇拜的神或仙子,它们更接近跑腿或杂役。但就算如此,它们也远远地高出人类的能力。存在即合理,妖精在雾中、在夜里、在浮想联翩的黑暗里被人一窥身形,随即便有人感到恐惧、感到好奇、感到着迷。诗人写人类因恶作剧迷上妖精,传说里神使降临于人类身边与其相爱,皆是幻想故事。那么也请回忆一下,在齐格鲁德死去之后,作为瓦尔基里的布伦希尔德做了什么呢?

没错,她因痛苦和悔恨而举起那把杀死了爱人的剑,将其贯穿了自己的胸膛。原本她作为神使,应按着职责留在奥丁身边将战士的英魂引领至瓦尔哈拉。但她不幸与人类相爱,又因嫉妒与恨意导致了爱人的死,直到最后她依旧没有遵循自己的职责,而是选择与爱人一同死去。

由此可见,即使只是故事,但爱便是如此可怕的东西。

塞尔提·史特鲁尔森如今仍这么觉得。

留在身边的新罗的头颅,由于被黑影包裹着,一直没有腐烂,反而还看起来年轻了一点。她的记忆很清晰,岸谷新罗死时已是中年人,可如今这颗头颅却看起来是他三十岁时,那个时候他刚刚开始生出细微的皱纹。难道是魔力的影响吗?还是因为“妖精”这种存在本身的影响?又或者说,新罗其实不是人类,而是E.T之类的——

——最后这个猜想实在是太可怕了。她决定不再去想了。

她的头部从地球另一端传来气息。作为杜拉罕,她如何携带着人类男性的头部、靠偷渡到达大洋彼岸,姑且先不提。和从前在池袋时一样,留在这个城市里并获得栖身之处才是问题。不过身为妖精,就算不租房子也无所谓,只要有黑暗能融入的空间就足够。她凝视着掌中的头颅,新罗安宁地阖着眼。这让她联想到自己的头,随即她意识到,比起自己的长相,自己更熟悉的还是新罗这张脸。

这就是适应吗?

从前想象过的煎熬,现在竟也不那么清晰了。起初她只是将头颅包裹着束在修达的后座上,并刻意地使自己无视那一块异样的影子。慢慢地,她无法抑制地开始想念新罗的模样,便解开层层黑影,将头颅托在手中。凝视还如昨日的脸,涌上来的竟不是痛苦,只是亲切和思念。抱住头颅时,也仍是熟悉的头发触感。即使没有肩膀和身体,那张脸还是原原本本的岸谷新罗。妖精停下来,自言自语地问:我还正常吗?罢了,又举起头颅,新罗的表情不变,只是睡着一样,睡醒之后就会大声地向她说早安。

原来死和睡着真的差不多,原来思念某人是这样的感觉,原来我对死的感知只有这种程度。

身为曾与人类相爱的死之使者,她完美地得出了自己的结论。

然后,作为非人类,她如此自然地接受了怀中不属于自己、却如此亲爱的头颅存在一事。

 

不过有些事也不是她能预测到的。塞尔提·史特鲁尔森没有时间的概念,“妖精”这一非自然的概念长期浸泡之下,会发生什么她也无从知晓。

这导致新罗的头颅突然睁开眼睛时,她无法自抑地尖叫起来。

“呀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
当然,这是没有声音的。但她自有自己的表现形式:肩膀缩紧,颈部的切面也如高压锅的排气孔一样、猛地喷出笔直的黑雾。如果她这会戴着头盔,就能演绎何为怒发冲冠——但她只是站在山间的林子中,修达停靠在一边,平静地看着他们。肩膀乱颤,导致新罗的头在她两手之间滚来滚去,最后她勉强地攥住头发和下颚、再一次观察那颗头。

新罗的头眨了眨眼,苦笑似地垂着眉毛。

新新新新新新罗!她凑近又拿远,将头颅仰过去观察切面,最后捏了捏新罗的脸。他露出疼痛的表情,呲着牙任她扯自己的脸皮。只是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也对,他现在没有声带啊……她将新罗的脸凑近颈部,观察他的皮肤和眼睛。他的视线仍然涣散,却不是死者那样毫无聚焦,而是近视眼的人摘下眼镜后的瞳孔放大。她当然见过的,毕竟新罗也不是随时随地都戴着眼镜。

不过,她确实也没有把眼镜也和头颅一起带走。毕竟她从来没想过这颗头还会睁开眼……实打实的灵异事件。虽然她自身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灵异事件了,但超自然现象引发的超自然现象,更进一步地说是奇迹,让塞尔提也哑口无言了。只是……

只是新罗脸上的表情,让她觉得如此的温暖。保持着微弱笑意的脸上,就像累了似的垂着眼睛,眨了几下之后还是慢慢地闭合。就算只是这样也够了。她小心地将头颅抱进怀里,修达在身后发出叹气声,她才不好意思地放开。

她仍穿梭在城市里,寻找自己的头。这里没有情报贩子,没有地下医生,没有开餐馆的前特种兵。她只能孤身寻找,根据稀薄的气息和头颅之间的共鸣,日复一日地往返。想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和人类世界产生了交点呢?她并不知道游客在山间窥见她的马车,似乎在丢失自己的头之前,她从未有过需要避人耳目的意识。从前塞尔提·史特鲁尔森只是作为伟大意识的传令者存在,对于自己是否美丽也并无概念,只是日复一日驱车前往将死之人的家,车座上盛放整桶鲜血。即使她时时停在林间、观看四周景色,也只是在消磨时间。就算感慨风景美丽,也只是将其算作对伟大意识的赞美之一。她自身也在慢慢地被改变,就算只是行走在人类社会的边缘,也渐渐地被同化。不知不觉间,除了心跳和呼吸、以及颈上的头,她已经和“人类女性”没什么区别。妖精需要喜悦吗?妖精需要恐惧吗?妖精需要对情感的渴望吗?妖精需要……爱吗?

意识到自己失去头的时候,她格外地冷静。只是遵循着本能,前去和头回合——如设定好程序的机器,或不会开口说话的野兽一样。躺在手术台上,她感受到的也仅仅是疼痛。所谓一物换一物,岸谷森严给她容身之处,让她能够更安心地追寻自己的头。过了几年,长高了一点的岸谷新罗从学校回来,兴致勃勃地向她讲在学校遇见了很有意思的同学,她坐在沙发上平静地听着,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不会给出回应的对象。说到底,这个人类幼童对她毫无恐惧就已经很奇怪。再长大了一点,岸谷新罗还是会见她在屋子里,就凑过来自顾自地讲话,无非也就是一些奇妙的医学知识、或者那个叫静雄的同学又干了什么。他是个没朋友的小孩,所以只会一直说同一个人的事情。她毫无反应地听着,偶尔用纸笔写下些短句回答。又长大了一些之后,新罗换上了新的校服,对她说又认识了新的同学,虽然不是什么好人。她答:那还是别接触比较好吧。

他两眼放光,凑过来看着她只有黑影弥漫着的头部位置。他问:塞尔提,你在担心我吗?

她答:不是。我感觉很奇怪,为什么你总是来找我说这些。

他又站直了,推了下眼镜。因为我喜欢你,他说。

这是无用功。她说。只要我找到头,就会返回故乡继续履行职责。

谁知道呢,我可是很缠人的。岸谷新罗自信满满。那会他不过是国中生,还尚存良心与善恶观,一个在被污染和纯洁界限间来回游走的灵魂。他做完作业,又来缠着她,她在纸上写下:安静,便继续看电视里的猜谜节目。岸谷森严交予她一些工作,她的行动范围便慢慢拓展,骑着修达穿梭于钢筋水泥的森林间,风里包裹许多味道和噪音席卷而来。在这样的洪流里,即使偶尔能听到头的嗫语,也会瞬息就被吞没。

新罗只是为父亲森严服务,好留住实验体——这样的想法,她一瞬间都没有过。只要你见过那张脸就会明白了,嬉皮笑脸、两眼放光、无耻却真诚,他的渴望从五脏六腑满溢出来,几乎把周围的空气都填满了。妖精对人类的魅惑作用很长久,即使她现在没有了头,她仍作为杜拉罕的一部分活动着。

你只不过是被非人类魅惑,解开这种幻觉吧。她在纸上写道。

我是自愿的。再说,就算你是妖精的一种,魅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的,老爸就对你无动于衷啊。我只是选择了顺从这种诱惑,不如说这是我发自内心地因你着迷。你很美丽,塞尔提,你的这里。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: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迷上了。

森严有妻子吧?虽然离婚了。她写。

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,所谓昨日黄花,破镜难圆。他漠不关心地摊开手。再说老爸是个怪人,能忍受和那种家伙一起生活的人才少吧。

你也挺奇怪的呢。她歪了下脖子。

是吗?既然你这么说,那就是吧。不过这世界上比我怪得多的家伙可是到处都是,尤其是池袋这座城市,外国人、偷渡客、留学生、黑道、地头蛇、情报贩子、超级人类。他晃着手指数算。鱼龙混杂,牛鬼蛇神!现在又加上了你,神秘的迷人的妖精,想必在未来某天,这里会下起黑色的雨也说不定。

你在幻想方面也挺奇怪的呢。她幽幽地吐槽。

我想实现的幻想只有和你结婚而已……

话音刚落,他就被伸过来的影子弹了下脑门。她只留下一句:多交点朋友吧。遂开门离去。其实她完全可以将与岸谷新罗的接触完全隔绝,但为什么没有这么做?因为有趣吗,因为新奇吗?不,不是的。

 

现在想来,只是因为她被岸谷新罗那狂热的爱情震撼了而已。

 

“早上好,塞尔提。”

早晨来临,又一次太阳升起。她结束睡眠,伸展四肢,修达急促地打着响鼻。她伸手拍在修达的颈部,抚摸几下。新罗的声音继续跟随她,看她拿起头盔戴到颈部。“要出发了吗?可惜不能和你一起吃早饭。”

杜拉罕站着对向车座上的头颅。岸谷新罗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,如果不是因为这只是一颗头,她就会产生新罗还活着的错觉。但那仅仅是一颗头。自从有了表情后,就像功能逐渐完善的智能机器人,新罗逐渐能够开口说话。怎样发声的?她不自禁地摸自己的脖子,却想到“声音”这一机能确实是由头来掌管。说到底,自己又是为什么能发出声音?明明喉咙已经断开了。她沉默地将新罗的头捧起来,他的眼睛里流出她熟悉的光采,因为靠近了她而感到雀跃。他的表情倒映在防风镜上,一张充满温柔和喜悦的脸。她摇了摇头盔,又把他放回后座,用黑影包裹成行李的样子。

不得不说,新罗开口说话并没有吓到她。该说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想象力超前,她凝视黏在新罗颈部切面上的影子时就设想过,既然已经有了“活动”这一前提,那说不定今后还能开口说话。她不得不带着他到处走,反正只是一颗头,不会在后座进行性骚扰——之前把他包起来挂在树上,吓到了跑进树林进行探险的青少年。还有一次是被正在巡逻的护林员当成危险物品险些带走。影子自身不会被破坏,但在那其中的新罗的头如果被扔进火里或者粉碎机……塞尔提不敢继续往下想了。至于新罗,能和塞尔提待在一起他就很满足,即使他只是被包裹在影子里。急转弯时他因为重力骨碌碌地滚到一边,被有弹性的影壁弹回去。“你太温柔了,塞尔提,我好感动!”他这么朝她大喊。

不知为何,她从中听出一股“如果你就这样找不到头就好了”的味道。

「新罗,我问你。」她在屏幕上敲下这样的字。新罗看了便嗯一声,等待她的下文。她停顿片刻,还是灵活地打下一行字,递给他看。

「你现在仍然不希望我找回头吗?」

“怎么会呢?我已经死了,现在只是因为你引发的奇迹才能以这样的形式与你继续交谈。当初定下的期限是‘为我送终之后’,你已经出色地完成了。更何况,现在我只是个头,没有手脚可以阻止你。”

他说得如此笃定,让她无法再怀疑他有所隐瞒。“怎么了,塞尔提,突然问这个。”

「……我的错觉而已。抱歉怀疑你,对不起。」

“不,有的时候这种疑心确实能指向真相。”新罗阖着眼笑起来,“女性的直觉比男性要更敏锐,你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女性更擅长捕捉细节。你毫无疑问是位优秀且美丽的女性,所以你产生这种怀疑,也是基于我活着时的所作所为,很合理的推测。”

「我相信新罗。」

见到这话,新罗的笑容溶解在了脸上,他抬起眼睛看向她,她又打出下一行字。

「就算找回了头,也不会让她忘记你的。」

“你还真是温柔。”他输了似的苦笑一声,“上次取回头的时候,你装作全部忘了的样子,那么这次如果也取回头,也会和上次同样保留着至今为止的记忆吗?不过无论如何,我正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,才会请求你割下我的头带走。说实话,发展到这一步我还真是没有想到。我原本的预想里,你的镰刀会将灵魂一并带走,并永久保存在你想要的位置。毕竟这就是你的职责不是吗?而我的灵魂确实就在这里,在头部这里保存着。但是接下来你的存在自身影响了我的身体,让灵魂活性化、导致我能睁开眼睛甚至与你交谈。”

「原本的预想……你是事先想到了这些才让我这么做的吗?」

“是,但也不是。”新罗重新露出爽朗的表情,“我最根本的愿望,只是死了之后还能存在于你身边而已。身为一个人类,这是唯一的办法。”

「新罗……」

“我是很自私的,塞尔提。这你早就知道。我不希望你忘记我,所以哪怕你会痛苦、会觉得无法忍受,我还是会这么做。直到现在,我仍然在利用着你的感情。我会称现在的状态为奇迹,也同样是这个理由——我有了更多的能力来留住你。仅此而已。”

「我是不会……」

她打字的手停下了。岸谷新罗知道她的回答,而这个问题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提起。头的意志如何,这不是能轻易拿来赌的东西。而她本人最清楚,那颗被封闭在容器中数十年的头,与现在的她已不是同频的物件。头仍忠实地期盼履行原本的职责,与身体经历的一切得失爱憎毫无关系;而塞尔提·史特鲁尔森的掌控权和核心,永远都在头那里。

“说起来塞尔提,你没有试过把我抱在肋间、就像你抱着自己的头那样吗?”

「怎么可能啊,你又不是我的头。」

“但是你看,如果身为杜拉罕的你被人类目击到抱着一个男性的头,不是就会认为我们是夫妻吗啊痛痛痛——”

「反而会变成怪谈吧!」

她松开了扯着脸颊的影子。仔细看,她发现新罗的外貌又变得年少了一些,几乎要接近她开始爱上他时的年龄。这样下去,岂不是最后会退化回婴儿?她面对着新罗,新罗也看着她,从她并不存在的头上读取表情。

“你似乎有心事呢。”

「这算心事吗……」

她踌躇了一下。

「你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吗?」

“我只要映在你眼里就够了。”

新罗并不打算深究似地、笑着这么说。她无言以对。

 

爱对她意味着什么?

得不出答案。

塞尔提·史特鲁尔森在睡眠中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过去,身体深处残存的记忆让她看见爱尔兰的山岭、丘陵、林间的草与露水、巢中孵蛋的雀鸟、清澈如镜的湖面。浅淡的涟漪里映出她的头的模样,女性妖精的脸颊,对人类男性有极大的魔力。马车驶在林间,修达的马蹄咔哒咔哒,身上的盔甲也喀啦喀啦。她所服务的对象将生命力和慈悲灌注于她,与爱大相径庭,那双手抚摸她如抚摸野兽的脊背、如拨弄天边的云彩。她朝天上走去,随即脚下的阶梯崩塌,她落回地面,却一点都不觉得痛。

离开池袋前,她向许多人告别。说是告别,不过也和平时同样,只是停在路边、打过招呼聊几句,便成了永别。许多过去的熟人早已离开池袋不知音信,因此她没花多久就绕完了池袋一圈。最后她将车停在代代木公园,喷水池边有几岁的孩子在玩水、鸽子依旧闲庭信步,只是作画的老人早已不在。坐在石阶上看了一会太阳,她开始感受到强烈的孤独。

到了晚上,有人拉着行李箱来表演街头魔术,也有来唱歌的。现世代的年轻人们——早已不流行独色帮,现在是偶像的时代——坐在一起大声讲自己的推如何可爱,远处的遛狗区有人大声喝住自己的宠物,叫着小白或小黑等。她仍坐着,融在黑夜和影影绰绰的人群中,影子把她包裹得极好。她来到池袋四十年,早已不再是新奇的都市传说。城市的适应力强得惊人,连她这样的超自然存在也能将其吞入消化。她仰头看着路灯,有飞虫正在玻璃罩子上颤巍巍地扑闪。

她骑上修达走了。修达长长地嘶鸣,似乎理解主人的意思,向这座新陈代谢极快的人造丛林说再见。新罗的头颅沉默地待在后座,被紧紧地包裹着,任何人都无法触碰。池袋给了她许多,她也带给池袋许多。惊喜。恐惧。愤怒。快乐。新鲜感。自我。

以及爱。

那是对这座城市的爱,还是对岸谷新罗自身的爱?定义太模糊。前二十年,她只是观察着一直注视着她的新罗,因此她居住的那间公寓、靠着落地窗摆放的沙发和电视机、隔着电脑的文字通讯、在街道上奔驰的喜怒哀乐,都已融成一张网,其中心是构筑了她全新人生一切的岸谷新罗。多可怕的事啊,但是想到又觉得温暖。人类的情感侵蚀着妖精自身的定义,找回头时,想必头会对着这具身体表露不屑吧。

新罗的头也会进入睡眠,她凑过去,悄悄地观察。最初启动的时候,也许是因为灵魂还不稳定,能够活动的时间很短。现在已经和从前一样拥有人类的作息和活动能力,似乎也会做梦,但她从未听他说过。与其说头颅在睡觉,不如说它只是回归了死的状态。

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吗?她这样想着,伸手戳了一下新罗的脸。简直就像是在回应她的意愿似的,新罗的相貌已经完全变成了二十岁出头,一个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年龄段。新罗没有醒来,眼睛闭着,没有呼吸,尸体的一部分。如果就这样再也不会醒来,再也不会活动,说不定也是好的。塞尔提想着残忍的事,坐在了修达身上。

你觉得呢,修达?人的灵魂应当回归该去的地方,而不是在现世徘徊。

修达打了个低沉的响鼻。

为什么?这样可一点都不好啊。她抚摸着修达的脖子,缺失的头部和她同样,正徐徐地冒出黑色的雾。无头马左右摇晃脖子,她的手放慢了速度。

妖精不再说话了。修达没有移动,它身上放着新罗的头颅,她伸手将其捧起。那么,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吗?新罗根本就没有睁开过眼睛,更没有说过话,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使他如人偶一样活动起来吗?容貌的改变也是,因为我想要回到过去,才导致他变得越来越年少吗?头颅被高高地托举起来,穿过树丛的上方,月亮正在那里挂着。就算没有眼球,她也清晰地看见新罗的容貌。与生前别无二致的鲜活的皮肤,似乎在微微转动的眼球,停止生长但仍有弹性、向两侧固执地翘开的头发。

长长的、无声的叹息后,她将头颅抱进自己怀中。头没有温度,头发也不会再生长,无法像从前那样从客厅的另一头冲过来拥抱她,没有能力摘去她的头盔。即使如此、即使如此……

她想:爱是多可怕的东西啊。但我正因为被它束缚着,才如此幸福。

不希望找回头究竟是新罗的愿望,还是她自身的愿望,已经混在一起无法分辨了。爱对她而言代表什么,依然得不出答案。但爱的触感,就如怀中的头颅一样,熟悉又具体、残破又鲜活。新罗的眼皮在动,随即眼睛缓缓睁开,略带困惑地看着她。塞尔提抬起双手,模拟着曾经的身高,将他抱在自己的肩头。岸谷新罗一言不发,他总是理解她的一举一动,如此心有灵犀、惊天动地!过了片刻,他眨了眨眼。

“塞尔提,你在哭吗?”

 

 

fin

评论(4)
热度(37)
  1.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Top

© 伯爵菇茶 | Powered by LOFTER